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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阅读 > 汉祚高门 > 1115 辽事尽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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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若往最恶劣处想,或许沈大都督为了避免江东动荡的消息传到辽东,因此选择将他严控起来。

    可是慕容恪也心知自己父亲慕容?针对江东的消息渠道怎么可能独仰自己一人。兼之父亲素来心怀大志,又对淮南资助他叔父慕容仁持续内乱的行为极为不满,一旦得知江东晋祚不稳,难免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。可以想见,身在囹圄的慕容恪必然会成为淮南报复的第一对象。

    怀着这种前途未卜的忐忑心情,慕容恪来到广陵,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受到沈大都督的接见。他在广陵的行动倒也没有受到太大限制,日常出入都是自由的。

    虽然心忧于自己处境堪忧,但身在广陵这几天时间里,慕容恪也有些诧异的发现,广陵城内非但没有受到江东动荡的波及,甚至就连那种权位交接所带来的不安都几乎没有。市井之间条理有序,郊野乡民准备春耕忙得热火朝天。

    眼见桩桩种种,慕容恪也不得不感慨沈大都督对江北局势控制之强,若是他父亲真以为江东动荡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,极有可能会是徒劳一场,反而见恶于淮南。

    终于,都督府吏员前来告知慕容恪准备入见沈大都督,慕容恪不敢怠慢,稍作整装便随着都督府属员匆匆而进。

    广陵城原刺史府内,沈哲子一身时服,面前书案上堆放着大量的函文,眼见慕容恪行入见礼,只是微微颔首以作回应,示意慕容恪入席,然后又低下头批阅起来。

    慕容恪身在席中,心情可谓分外忐忑,几次想要开口,但偷眼打量沈大都督眉头微锁的冷峻神态,终究还是不敢。

    “庶事繁劳,怠慢玄恭了。”

    一直过了好一会儿,沈哲子才抬起头来,望着慕容恪说道。

    “大都督公务繁忙,我还冒昧请见,是我该向大都督请罪。”

    慕容恪闻言后忙不迭拱手回道。

    “玄恭你是边中少有少贤,不逊我中国人物,老实说,我是有心将你举为国用。在你面前,我也就不多拘礼,且作就事论事。”

    沈哲子放下手中毛笔,然后将此前批阅的函文整理起来,将其中几份稍作拣选,又望着慕容恪说道:“人言讳不议亲,但眼下且就国是稍作讨论。令尊辽东公近来所为,内中不乏让人凛然侧目啊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抬抬手示意近侍上前将挑选出的那几份函文递给慕容恪供其阅读。

    慕容恪听到这里,心内已经渐生凛然,待到接过那几份函文细细一看,额头上已是涌出冷汗。这几份函文所述之事多与辽地有关,既有渤海封氏窃购淮南军械的实证,还有他父亲慕容?兼并欺凌辽地各个晋人游食的证据。字里行间俱都朱笔红勾,无由得透出一股血腥气息。

    手捧这几份函文,慕容恪也在思忖沈大都督将这些给他看的用意所在。的确淮南诚是势大,但若想要凭此远慑辽地,其实还是大有不足。尤其当下江东不稳,就算辽地有什么悖逆行径,这位沈大都督也根本不可能采取什么实质行为。

    但除此之外,慕容恪又品出其中隐含的另一些蕴意,那就是一些来自于辽地的讯息,这是就连慕容恪都不了解的内容,如果是真的话,可以想见淮南都督府对辽地的渗透其实已经比较深入且细化了。

    沈哲子也不等待慕容恪表态,只在席中冷笑道:“我知辽东公多有疑我,或是以为我深阻他承袭父荫是报复早年阴结羯逆。但尊府大父早年能获殊荣,都是早年于晋祚确有实功方得封犒。至于令尊,我不见其人、不闻其名,亦不知其事,但家务尚且不能内定,如此材质,即便予以奢求,他就能承此重誉?”

    这话已经说的非常不客气,被人当面贬斥父亲庸才,慕容恪即便目下受制人下也是不能恬然忍耐的,当即便拱手道:“我微末白身,大都督所论国务是非,实难共论。但恭为人子,实在不敢细问亲长贤愚,唯一言诚告大都督座前,我父继祖以来,未因偏远而自弃,久仰晋祚王命,战战兢兢,恪守职境,未敢有懈怠……”

    沈哲子闻言后便笑起来:“忿念于内,厉声于外,偶有失言,这一点我要向玄恭道歉。但由此也不免感慨,边蛮老叟,竟生馨儿,世道于玄恭你实在颇有不公,若能幸生于诸夏门庭,如此内秀外露,就连我也要让你半席。”

    慕容恪听到这话,心内感受也是别扭到了极点,这位沈大都督倒是认错认的干脆,但言中无不在贬议他的父亲,又流露出对他十足的欣赏,让他不好应对。

    “人物是非,既然玄恭你不愿多闻,我也就不再细论。还是言及当下事务,我今日请你来见,还是不想将辽地诸劣曝露公函。我知彼处风物殊远中国,辽东公用事难免要多从权宜,但这并不是狂悖治事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沈哲子手扶书案望着慕容恪说道:“近来江东局面多有不靖,我也因要待诏入定而无暇北顾,这一点也无需讳言。待到畿内动荡稍定,王命终究还是要大用江北,我虽有从于便宜之心,但也绝不能容忍瑕疵外露。辽地虽然边远,但同样也是王命治土,决不可久存法外。”

    “辽东公若是不能胜任抚恤边众,届时我自请告明堂,将大单于封命冠于度辽,使你父、叔分别任事,以求边境从容。”

    慕容恪听到这话,心内不免又是一突。其实他家远在辽边,根本无需仰于晋祚鼻息,但可惜在于家门不行,兄弟阋墙,彼此不能相安共存。而淮南这里除了在大义名分上施加掣肘之外,还有商团跨海直通辽地,给予他叔父慕容仁以直接的支持。

    所谓度辽,便是淮南对于他叔父慕容仁的称呼。早在他父亲还没有得到晋祚承认的时候,慕容仁已经先一步获得了度辽将军号。尤其前年他父亲打算趁着海水冰封之际踏冰攻讨慕容仁,就是因为来自淮南的提醒,令得无功而返,反而相当一部分兵众被慕容仁反击伤损。

    现在这位沈大都督旧事重提,要将江东台辅们强加给他父亲的大单于号转给慕容仁,在双方目下僵持不下、彼此对峙的情况下,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虚号,可以想见又会在辽地掀起一波动荡。

    尤其是他祖父的一些旧部并他的其他几名叔父,也相当不满慕容?无能定乱,且对兄弟太过狠毒,因为慕容仁的长久存在,使得慕容部割裂之态越发的严重。

    沈哲子也明白,要让慕容恪遵从自己的意愿往辽地传递讯息从而影响到慕容?,单凭这种虚言恐吓还是不够的,还是要给予对方一定的利好。

    所以在稍作沉吟后,沈哲子又说道:“其实辽东公肯派玄恭你南来,我也能察知他有修好心愿,有互惠打算。因是早前我才要求于辽境设一边贸,以中原物用济于辽荒边苦,可惜此略迟迟不成。”

    慕容恪听到这里,又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。这个通商的约定其实也是早前与淮南会谈的条约之一,只是后来江东中枢给予了慕容?超格加官,令得慕容?心意又发生变化,对于和淮南的约定阳奉阴违,甚至使人暗告慕容恪觅机逃回辽东,不必再受淮南的凌辱恶气。

    但是因为慕容恪当时在淮南处境还算不错,兼之也深知自己一旦讨回,处境也不会得到改善,只会更加恶劣。若是来日时势转变,辽地又需要与淮南交涉谈判,他还很有可能作为一个替罪羊推出来,所以他干脆以不得从容为理由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此事过不在淮南,但我却没想到,辽东公麾下竟然还养如此蟊贼奸徒,竟然以利诱勾引我淮南吏众偷盗私取械用。如此羞辱,我绝不能忍!淮南犯事官吏,已被缉拿入罪,同样辽地涉事之人,辽东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!否则互通之论不必再议,即日之后,凡中原丝缕、颗粒不准入于辽荒!”

    沈哲子讲到这里,已是剑眉飞挑,拍案怒声道。

    “此事请大都督容我细陈,这绝不是我父意愿,纯是下吏斗胆所为,若非大都督告我,我至今尚且不知……”

    慕容恪闻言后忙不迭起身说道,其实私买淮南军械这一件事,若要深究的话,还要追溯到早前辽地使者前来淮南商谈,沈大都督赠送慕容恪一批精良军械,结果被淮南吏员阻挠克扣,当时慕容恪便想告发,但却被封弈阻挠,言是窃取淮南军械的一个良机。

    此后这件事便由封弈处理,慕容恪就算想过问都不能,所以在看到函文证词之前,他真不知道封弈居然真的将之办成了,而淮南都督府监察也实在强悍,这么短时间内居然就追查出来。算算时间,也知交易肯定没能进行几次,结果还将一个把柄递到了淮南手中。

    “边伧奸恶何其多,实在令人防不胜防,如此才更显出玄恭你这种恭礼内秀之人的可贵啊!”

    沈哲子听完慕容恪的陈述,又长叹一声道:“我虽然不会厉念孤持,以区区二三奸众便封堵辽地万众所用,但此事不可就此揭过。封氏必须严惩,而日后商贸互通事宜,我只信任玄恭你一人!”

    慕容恪听到这话,内心已是狂喜,他违逆父意留在淮南终于有了回报!

    虽然慕容恪心里也清楚,沈大都督如此待他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离间之计,但他若能够成为辽地与淮南乃至于整个中原互通有无的中间人,所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。而且沈大都督暗示已经极为明显,只要他能斗倒封氏,这件事就交付给他。

    凭慕容恪一个被发配为质的失势之人,自然不可能斗倒渤海封氏,但慕容恪手中掌握这样一个重要筹码,自然可以以此为诱惑在辽地招揽更多同盟。

    他是亲眼所见中原物胜繁华,远非辽地可比,往年是因为没有稳定的渠道,也只能甘于贫苦。可是现在一条渠道就摆在眼前,若能由他主持瓜分其中所产生的利润,他能因此撬动起来的人、物资源之大,足以让他的处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!

    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是一个饵,慕容恪也必须要吞下去,即便内中藏毒,再差也差不过眼下这种全无自保之力、任人鱼肉的处境!

    而想要达成这一目标,则必须要让辽地和淮南保持一个良好的互动关系,所以慕容恪一面表态一定传信劝告父亲严惩涉事之众,一面飞快在心里勾勒起整个计划。

    慕容恪的表现,正是沈哲子想要的结果。其实自从宣帝司马懿伐辽灭燕之后,整个中原对于辽地内部的形势都是不乏陌生,及后南渡中兴,到现在为止,沈哲子麾下找不到一个通晓辽事的人才。与其病急乱投医,不如借一个通晓辽事的人才来用。

    慕容恪能够影响到其父的决断行为那是最好,就算不能,沈哲子也没有什么损失,无非更加快速平定江东局势,然后不作停留北归镇军,或许还能作态让石虎判断出错,顺便再挖一个坑。

    会见慕容恪之后,沈哲子也来不及休息,很快梁郡又有紧急军情传来:江东已得确凿消息,皇太后薨于建平园,褚?南逃宣城,而梁郡的萧元东得讯之后无暇请示,业已奉请武陵王掌军南下夺取历阳。

    得知这一消息后,沈哲子内心也是震撼有加,他虽然已经极力设想皇帝和皇太后的处境不妙,但却没想到居然会严重到皇太后都死在这一场动乱中。

    于是沈哲子又快速召集一众属官,综合各种消息稍作讨论,最终决定不再坐等所谓的明堂诏命,虽然并不正式出兵,但要派遣一路使者,将王氏遗孤王混并郗昙送过江去。而在选择正使的时候,庾彬则主动请缨,率领一部分使者先行过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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